编前按:
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乳腺癌患者,作者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发现了患者坚强、不在乎的外表下隐藏的对疾病的恐惧、对未来的无措和对亲情的渴望,并引导患者倾诉内心的感觉。患者认为自己应该懂事、独立,不应该给亲人添麻烦,也是一直这样做的,但在自己被诊断为癌症时她突然感到是那么脆弱、无助、绝望,特别需要亲人的理解、照顾和陪伴,又不知道如何去做……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,她把病情告诉了父母,父母陪她办理了住院手续,并在她治疗过程中一直守护着她,她才知道父母是爱她的。每个家庭都是不同的,但亲人之间的爱是一直在的,是支撑我们跨越困难的动力。
这是一个通过电话预约的女孩,电话中她并没有谈及她有什么不适。初次到来,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先是在诊室溜达了一圈,对诊室内的装饰进行了评价,看上去蛮轻松自在的,比我这个主人更像主人,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“她是来做治疗的吗?好像我是患者,她来给我治疗一样。”当然,作为一个专业人士,我知道这样的患者往往比别的患者具有更大、更深的创伤,而且我需要耐心地陪伴,等待她走到我的面前讲述她自己的秘密,而不要在她还没有准备好之前就急于揭开她的伤口。
她坐下来,貌似随意地问:“你的家人都好吗?”我意识到,她的家人中可能有一些情况与她来咨询相关。但是,当我把问题转向她的家人时,她却立刻回答:“我有爸爸、妈妈,姥姥和我们同住。我来看心理医生和他们没有关系,我们不需要聊他们。”大家可能都知道,来访者否认越快、越回避的话题,恰恰是我们越需要关注的点。
在迂回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,女孩突然爆料:“我刚刚查出来乳腺癌”,但她马上声称:“我不是到你这里哭泣,让你可怜我的。我只是困惑,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了你的电话。”语速之快、音调之高、音色之锐利,以及态度之坚决,似乎患病之后变得无助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。我感觉这个女孩一定被“乳腺癌”这个诊断吓坏了,同时,她又被自己的这个“吓坏了”吓坏了。此时此刻,她也许需要一个人告诉她,或者需要一个人来替她表达,“吓坏了”很正常。
我对她说:“乳腺癌的这个诊断突然蹦出来,你吓到我了。”
女孩怔住,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,她任由眼泪的倾泻,眼睛紧紧盯住我,开始诉说:她是如此年轻靓丽,还在读大学,还没有邂逅美丽的爱情,还没有结婚育儿,还没有工作挣钱,还没有来得及孝敬父母,可是却得了乳腺癌。一纸诊断,让自己远离了健康,远离了美丽,爱情与宝宝变得如此遥不可及,而死亡却变得近在眼前。自己非常害怕,不知道如何往前走……我静静倾听着,不时递给女孩纸巾,并时不时地点点头,回应着女孩的倾诉,用身体语言有力地告诉她“我在这里陪着你”。
随着情绪的宣泄,女孩慢慢地放松了,情绪也稳定了一些。我询问道:“医生的建议是什么呢?”在我看来,医生在给出临床诊断之后就会制订出合理的治疗方案进行治疗干预,这个首诊医生和治疗方案对患者来说都是很重要的。但是让我讶异的是,这个简单的问题再次诱发了患者激烈的情绪反应“什么破医生!还是专家呢,冒牌的吧?居然让我去手术,我能去手术吗?我手术了谁能照顾我?”
话题在这里再一次发生了转折。看来,问题不在于医生提出了什么样的治疗方案,而是在于手术期间女孩是否能得到必要的照顾。话题隐隐地指向了女孩的家庭,女孩如此愤怒的情绪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家庭秘密呢?
随着女孩的描述,她家庭的帷幕一点一点地掀开。
父亲是一位教授,学术专业水平很高,在他的业内很有声望,但他“十指不沾阳春水”,在家里根本不会照顾他人。家,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旅馆,有时候连饭店都算不上,因为他的饭局比较多,常常不回家吃饭。从小到大,很少和父亲交流,因为他忙碌,因为他严肃,因为父女间的偶见。印象中,她的父亲只是一个路人,不知道能给自己什么样的帮助。
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,全职主妇。按说有这样一个全职妈妈,作为唯一的孩子,应该享尽照顾与呵护。可是,妈妈被另一个家庭成员抢去了!姥姥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,多年来反复发作,发作起来又踢又打又骂,动不动还会离家出走,不肯服药,不配合治疗,经常弄得家里鸡犬不宁、鸡飞狗跳。照顾姥姥一个人,妈妈就够辛苦的了。
小时候,如果有事找妈妈帮忙,妈妈总会疲惫且不耐烦地拒绝,“没看见我在忙吗?你就不会懂事点儿!”因此,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“懂事”,不能给妈妈添麻烦,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做,还要尽量做好,甚至尽量给妈妈搭把手去照顾姥姥。希望妈妈在照顾姥姥的转身之际,能看到自己,能看到她还有一个乖巧懂事、独立上进的女儿!
总之,这个家中的爸爸妈妈好像离自己都是那么远,无法让自己安心地依靠。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存在,习惯了坚强与独立,不要给也不能给父母添麻烦,习惯了从父母那里得不到帮助。现在,在自己被诊断出“乳腺癌”的时刻,需要人理解、照顾、陪伴的时刻,忽然感到是那么的脆弱、无助和绝望!
也就是说,这个女孩在得知患有“乳腺癌”之际,进入了“习得性无助”状态。在她的成长经历中,每当她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,得到的都是拒绝,总是处于无助的状态。对于这个女孩,心理治疗的关键是:
打破“魔咒”,打破“习得性无助”的桎梏,让女孩相信求助后可以获得帮助,让女孩明确可以向哪些人求助,可以采取哪些求助的方法;使女孩能够主动求助,并帮助女孩通过有效的求助方法获得帮助。
通过几次心理治疗之后,女孩向父母和朋友谈到了自己患乳腺癌的事情。得知她的患病消息后,她的父母将姥姥送到精神病医院的封闭病房,陪她办理了住院手续,并在她接受医院的治疗安排的时候一直守护着她。她的朋友们有空就通过微信、短信等方式和她聊天,到医院去陪她说话。病情朝着好转的方向发展。
出院后的一天,她再一次来到我的工作室。现在的她静谧柔美,卸下了厚厚的“假性独立”的盔甲。经历了这一切的她,仿佛放下了一些心结,有了一些新的领悟。她缓缓地表述:“通过和父母、朋友交流我才知道,我这些年的‘懂事’‘独立’让大家误以为我可以照顾好自己,忽视了我也需要温暖和支持。”
所以,“假性独立”是导致她“无法获得帮助”的原因之一。她现在知道了,父母和朋友都是爱自己的,在必要的时候都是可以搀扶自己一把的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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